老梅城有个渡口叫水打伯公码头,座落在静静的梅江边上。虽极之简陋,却是万万千千客家人飘洋过海闯荡世界的起点,这当中包括张国荣的父亲张活海。自从坐船抵埗香港谋生后,张父未曾带子女返乡省亲祭祖。
上世纪中叶,粤东客家山区交通非常落后。以梅县为例,距离最近的出海口汕头,大约200多公里。出门远航,多数先从水打伯公码头搭木船到汕头。百川纳海,迁舶全球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逾五百万梅州籍华侨华人,铸造了“客都”之称。
“水打伯公”码头位于梅江桥畔,对来自梅州、有一定年龄的香港人来说,是集体记忆。码头长一棵茂盛的古榕树,树下有一个伯公神位。树旁有小木屋,由薛姓人家经营烟丝茶叶的生意。以前,从南美洲、欧洲和东南亚回来的华侨,往往会在码头歇脚,卷一撮烟丝,划一根火柴,伫立在江边吞云吐雾,往事如烟。
这个小小的渡口,见证了中国历史的许多节点。香港嘉应五属同乡会总干事李景钦告诉笔者,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前,梅州乡民“过番”(下南洋或漂洋过海到更远的地方),通常是从水打伯公码头坐小电船去汕头。沿途有许多站,比如其伯父就是在西阳上船,再坐大船到非洲对开海岸的毛里裘斯。
60年代,由于中国大陆渐渐进入政治狂飙的岁月,当局限制出国。汕头开往香港的船班越来越少,改由坐客车到广州,再坐火车至罗湖抵港。
台湾新竹、桃园、苗栗、美浓的客家人,籍贯梅州的占了多数,水打伯公码头同样是渐行渐远、若隐若现的记忆。笔者的舅公李继渊,是国民政府时期的立法委员。他于1949年由南京直飞台湾,在梅州老家的妻子及儿女,则从水打伯公上船,经松口镇到汕头,住在笔者外公经营的布匹店,等了一个多月才取得前往台湾的批文。
台北市梅县同乡会会长古龙建,1947年随父母抵台时年仅四岁,也是从梅县的水打伯公码头坐船到松口,转到汕头再到台湾的基隆。
对老梅城的居民来说,水打伯公给市井生活亦打下深深的烙印。
梅江河以前经常闹洪水。要知道水患有多严重,人们就会问:水打伯公浸了没有?淹了,表示水可能冲进河唇民居了;水还没泡伯公的脚跟呢,表示还好。在平时,作为客家人守护神的伯公,神位前香火很旺,总有信众在祭拜,祈望出远门一帆风顺。
非常遗憾,这么一个承载一代代海内外梅州客家人记忆的码头,竟然被无情拆卸。1983年,官府建造江北防洪堤,水打伯公码头从此灰飞烟灭,没留下任何痕迹。
小渡口虽然消失了,但激起了许多艺术家的创作热情。老画家曾宁根据他1969年5月的现场速写稿和记忆,前些年创作了国画作品,再现了近半个世纪前的水打伯公的面貌。画面有过番乘搭的小火船、水上人家的舢舨、做买卖的蓬船。码头上热闹非凡,恍如水乡小城版的清明上河图。
笔者在台北市的淡水,在澳门、珠海、深圳,还有东南亚的许多地方,都见当地政府修筑“渔人码头”,既可留住历史遗迹,又可带旺旅行,搞活经济。梅城虽不是渔港,却是一个充满历史底蕴的江畔山城,有无边的风韵,有说不尽的小城故事。强烈建议政府重建这一处充满人文价值的渡口,既可慰解无数海外侨胞的乡愁,又可增加这座文化名城的历史厚重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