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谊少有才名,年少早达,于汉文帝时已任职博士。可惜,锋芒太露,后与绛侯周勃、大臣灌婴不和,遭贬谪至今日湖南省长沙市任长沙王之太傅。
《鵩鸟赋》是贾谊任职长沙王太傅时写的名篇,顾名思义,是以鵩鸟为主题的辞赋。鵩鸟,是一种猫头鹰类的雀鸟,古人认为它是种“不祥鸟”,会为人带来灾祸。当正任职长沙王太傅的贾谊,忽然看到一只鵩鸟飞临其舍,“谊自伤悼,以为寿不得长,乃为赋以自广也”。
那年,正是贾谊谪居长沙的第三年。长沙“卑湿”,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,而且贾谊也正经历着人生的低谷,还要遇上这一种不祥的鵩鸟,心里自然很不好过。于是,擅长卜筮以推休咎的贾谊就占了一卦,卦曰:“野鸟入室兮,主人将去”。难道,果不其然,鵩鸟真是不祥之鸟吗?事实上,贾谊并非怯懦之人,他直接问鵩鸟道:“我将要到哪里去?如果是吉兆,请直接告诉我;即使是凶兆,也请你把灾祸言明。”死生何时、吉凶何在,贾谊其实都不在乎,他只介意自己被命运牵着走。
当然,鵩鸟并不会告诉他什么,但是贾谊却因而悟出其理,并藉鵩鸟之口说了出来——
万物是变化无穷,所以它既是常变,也是不变。常变,是指它变化的“固无休息”;不变,是指变化正是规律地进行的。故此,人生并无永恒的幸福,也无永恒的灾难。贾谊认为“祸兮福所依,福兮祸所伏;忧喜聚门兮,吉凶同域”,祸福、忧喜、吉凶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着,也许这原来更是一样的事。
当一个人攀到人生的巅峰时,固然是神气十足,但是却要明白“高峰”以后就是“下坡路”。换个角度去想,祸福、忧喜、吉凶只不过是相对的观念,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“好运”,也没有绝对的“衰运”。我们又何必纠缠其中呢?所谓“祸之与福兮,何异纠;命不可说兮,孰知其极!”
“天地为炉兮,造化为工;阴阳为炭兮,万物为铜”,贾谊认为在“天地”、“阴阳”的作用下,万物造化是不可猜测的。在这“合散”、“消息”千万变化的命运中,贪恋生命、汲汲名利都是愚不可及的事。不如学习“至人”与“真人”顺乎自然,独与“道”游,这才能“无累”、“不忧”啊!
鵩鸟入室,贾谊因之得一卦——“主人将去”。事有凑巧,稍后几天,汉文帝忽然想起了贾谊,匆匆忙忙征召他入京。“祸兮福所依”,贾谊终于可以离开“卑湿”的长沙了,或许此际他正在想着:“鵩鸟虽然不祥,却为我带机会”。
未几,文帝在未央宫宣室召见了贾谊,可是他却不问国家大事,只问了一些鬼神、卜祝之事。贾谊很失望,或者,真如稍后的司马迁所说:“文史星历,近乎卜祝之间,固主上所戏弄,倡优所畜,流俗之所轻”;文帝不过视他为“倡优”,“畜之”、“戏弄之”而已。
这一切都纪录在《史记・屈原贾生列传》,贾谊与同样流落长沙的屈原被司马迁放在同一个列传之中。而后八百年,李商隐在牛李党争之中,想到贾谊,写下一句:“可怜夜半虚前席,不问苍生问鬼神”。(叶德平)
作者:叶德平博士,香港资深教育工作者,知名文化学者,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学士、硕士,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。现为香港高等教育评议会常委,香港中文大学专业进修学院高级讲师,中文、历史课程学术统筹,香港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