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七十年代,港英警察劣迹斑斑,罄竹难书,恃强凌弱,小事一桩,还有更大的,不说,你们哪知道。警察在蓝刚、吕乐两大华探长带领底下,横行无忌,向大排档、食肆、夜总等公然收片(保护费)、视作寻常,不此,还有更厉害的,便是包庇阿飞(小混混)、黑社会流氓。先说包庇阿飞吧!那是六十年代的时代产物,荷里活一出《阿飞正传》,红了占士甸,香港小混混争相仿效,骑楼头、花衬衣、窄脚裤,尖头鞋,嘴咬香口胶,双脚抖不停,口唱乐与怒,作兴在街头滋事,寻向走过的美女吹口哨,吊磅子,甚或毛手毛脚,吓得美女花容失色,鸡飞狗走;看到比自己打扮更花俏的同龄青年,妒忌心起,上前骂粗话挑衅,如有反唇相稽者,即拳头相向,把对方打至脸肿唇裂,鲜血直冒。呜呜呜!警车飞驰而至,群飞不惧,好整以暇,身挨栏杆,嘴角叼烟,洋洋自得。打了人,还不快走?救伤员来到现场,把躺在地上雪雪喊痛的青年们扶上十字车,送院救治。那群恶少阿飞悉数被带警署。这可惨了?不如打个半死才怪!嘿!你错了,你完全错了,阿飞带到警,神态自若,那个大飞哥,脚翘王天霸,向住问话的CID打过哈哈,亮出背后大哥名号。CID一听,转身打个电话后回来,脸露微笑:“哈哈,靓仔,你哋好彩,无事嘞,下次咪搞咁大镬!”“Thank you sir!众飞扬长而去。
这是真的吗?千真万确,我的同学小郭,舅父是反飞组主管汪志强,绰号七区总巡,跟韩森齐名,进出警署不知凡几,从来没见他受过罚。原来阿飞们个个都有背景,一早加入黑社会,跟了大佬。大佬有势力,跟CID有交情,自家人,有啥事!于是阿飞更横蛮霸道,无所不用其极,视闹市搞事为日常消遣,只要不打死人,甚么事都可以摆平。有一趟跟表哥在尖沙咀宝勒巷跟人打架被逮,进警署,我吓得骨骨抖,表哥拍拍我肩膊:“阿弟,放心,有表哥在,一切平安大吉。”果如其言,平安大吉,前脚前门入,后脚后门出,至于和我们打交道的那几个青年,大概没有背景呗,一直扣留在署,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见青天。
警察维护小混混,司空见惯,包庇杀人犯,你可听过吗?一九七三年香港铜锣湾礼顿道仙掌招待所发生了一起凶杀案,一个黑帮分子在被追杀途中,自招待所窗门堕楼身亡,同案还有四人受伤。警方高层大为震惊,勒令负责此案的刘昌华探长,限时破案。刘昌华探长人脉广,一查便知是易忠所为(易忠后流亡荷兰,人称荷兰教父)当年三十出头,练得一身好功夫,每趟殴斗,必身先士卒,一拳一个,一棍成双,当者辟易。为当年十四K帮中第二号人物,名气响遍江湖。阿安曾告我,那时油、旺区的架步,只要在门前贴上易忠的名字,便没有人有胆上来滋事。
为了迅速破案,刘探长召见易忠,要他限时交人,以便向洋警司交差。易忠听了刘探长的说话,爽快地回答“OK!无问题,我搞掂!”回去召集众手下商议。那年代,一遇有大案,警方深入调查后,都不想拘捕幕后大哥,就会叫大哥随便叫一个人顶替。可这趟闹了命案,死了人,兹事体大,无人敢挺胸而出,自愿担当。于是只好动用传统方法——抽“生死筹”。十余根火柴拢在办事人手中(其中一支截了三分之一),紧紧握住,任由被挑选的十数人轮番抽取。抽中截支,便代组织去交人。那趟抽中的,是一一个叫梁荣生的十九岁小伙子,由他向刘昌华报认杀人罪。梁荣生中了筹,并没有太大的惊怕,反而开心异常,警方告诉他最多判两、三年便可出狱。帮会先给了他一万元,应承会照顾他的家庭,将来还会扎他的职,成为帮会高层,从此锦衣美食,荣华富贵。岂料一上法庭,由于港督麦理浩的介入,洋法官不敢怠慢,依例判案,谋杀罪成,判了终生监禁。这一下可把小伙子吓呆了,连忙大声呼冤,加上传媒大事指责、批判,群情汹涌,警方只好把梁荣生转作控方污点证人。这一下,不得了矣,易忠漏夜出走荷兰,警方发出国际通缉令,通缉易忠,三年后终被引渡回港,判终生。二零零二年,行为良好,获释。至于刘昌华后来因贪污罪入狱一年,坐了八个月牢,移居海外,不知所踪。类似仙掌招待所的案件不知凡几,大多是找小卒子顶罪,而主脑人物逍遥法外。七四年ICAC成立,情况大有改进。我在日本读书时,一夕,跟日本中国问题专家竹内实教授在他日式家中,喝清酒菊正宗。月映纸窗,风拂杨柳,酒兴浓时,谈到香港,我兴奋地认为香港有ICAC的成立,大大改善了香港治安情况。竹内教授轻轻摇头道:“叶君,我告诉你,这只是为了港英管治方便,旨在粉饰太平而已,英国人不会完全相信香港人。 ”